2015年6月26日 星期五

【連載小說】馬雅神教教主本紀---少年王比利的故事 (二十四)

(圖為光大國中教師休息室前走廊)



(二十四)


就在土匪老師宣布了這個新的處罰方法的幾天後,這一天我下了課回家,剛進了門把書包一丟,就打開冰箱拿出媽媽煮準備好了的綠豆湯,就喝了一大碗,真是冰涼好喝極了。

這時候我媽覺得有點奇怪地問到:「你今天怎麼不去補習呢?你今天不是該去補理化嗎?怎麼那麼早回家?」


我告訴媽媽:「我前兩天不是告訴你了嗎?這個禮拜我們學富五車的李老師有事,暫時停課一次嘛。」


我媽聽了點了點頭說:「好,難得早一點回來,那你吃完綠豆湯去幫我到雜貨店買20個雞蛋好不好?我現在在準備晚餐沒有空,但是明天要拜拜要用到蛋,但是家裡蛋不夠了,你先去買個蛋吧!」


本來我有點懶,其實不想幫媽媽到雜貨店買東西。但是我忽然想到可以順便偷偷在雜貨店買一瓶玻璃瓶裝的豆漿來喝,這種豆漿味道跟早餐店賣的,或者是家裡煮的豆漿味道完全不一樣。特別香濃又甘甜,其實也不知道裡面到底加了些什麼鬼東西,反正就是好喝就是了。於是我穿了拖鞋,大步地走到巷子口外面的雜貨店去買雞蛋。


當年的雜貨店賣雞蛋不同於現在的超市,現在是一盒盒裝好了,而當年是你可以在一個放滿了榖殼的木頭箱子裡面,慢慢地挑選跳出你想要的蛋。


這個雜貨店就是那種在你家巷口什麼買得到的那種店。門口掛了一個「公賣局煙酒專賣」的牌子,旁邊還有鎖在牆上的公用電話和郵筒,從木頭製的貨架和厚重的櫃台來看,應該是開了幾代了吧,一盞並不明亮的日光燈在店的正中央,卻讓店裡顯得更暗,兩把電風扇吹著,卻也不覺得涼。這裡面沒有大玻璃門的冰櫃來展示著各種飲料,唯一的冰箱是要老闆娘去幫你拿出你要買的飲料來。


走進了雜貨店,看來長得白白胖胖一幅和氣生財模樣的老闆娘正在和一位中年的黑瘦婦女聊著天,我跟老闆娘說我要買雞蛋。她臉也不回地丟了個塑膠袋要我自己去挑。於是我就蹲在旁邊照著媽媽教過我挑雞蛋的方法慢慢開始挑了起來。本來也不太注意他們在講什麼,一開始好像是在說他兒子今年去唸五專了,什麼什麼的。後來又聽老闆娘說好像光大國中今年聯考考的成績好像很不錯,那個黑瘦婦女和老闆娘的對話本來我也不是很在意,這時候聽到「光大國中」四字,我就稍微留心了一下,結果我忽然聽到黑瘦婦女講到什麼「光大國中其實一點都不好、是個很糟的學校」的事,我就提起一點興趣略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起來。


只聽這位講了一口台灣國語的黑瘦媽媽跟老闆娘說:「......我兒子喔,我兒子實在是很憨慢,他爸爸本來希望他考高中,然後去考大學。可是他的數學不好,我也覺得他也不是讀書的料,就還是讓他去念五專。而且每次看他爸爸跟他為了讀書的事情在吵,我心裡也很難過。我對光大是覺得有問題啦。為什麼這麼說是吧。嗯.......他在國三的時候,有一天我發現這孩子中午吃飯的便當居然忘了帶,想想就趕快幫他拿到學校去,免得他挨餓。那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這孩子也不在學校的公用電話打個電話回來,我也不知道他忘了帶便當要吃什麼當中餐,反正先把便當送過去。結果到了學校我找了老半天才記起了他的教室。結果他不在教室裡,他班上的同學說他現在在學校中庭,我想奇怪了,不吃飯去中庭幹嘛呢?於是我就走到學校中庭,說來很心酸,唉.....」


老闆娘好奇地問道:「到底怎麼了?」   但蹲在木箱子旁撿蛋的我心裡這時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了。


這位黑瘦的媽媽接著說:「哎喲,在水泥地上就發現有一群男生跪在中庭的水泥地上面,我仔細一看,發現我的兒子居然也跪在那裡。瘦小的他脫掉了上衣穿著汗衫,手上好像拿著一本書。我嚇了一大跳。」


老闆娘問道:「中午時間剛吃飯,跪在水泥地上幹什麼呢?他是做了什麼不得了的壞事嗎?」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到底是做了些什麼壞事?」那黑瘦媽媽說:「我忽然間覺得心裡很難過。你知道嗎?我的兒子雖然不是那麼聰明,話也不多、但是從小還算是蠻乖巧的。每天下了課,還會幫我洗個碗筷、掃地、倒垃圾什麼的。雖然說他哥哥就很不錯,兩年前考上了師專,我們也放心的。但老二成績雖不是那麼好,但還是一個好孩子啊。我本來想這個孩子一直都很乖,那天我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跪在哪裡?其實作為父母無論如何心裡是相當難過的。我的心好像刀割一樣,當場我就流下眼淚。」


老闆娘倒了杯茶給那媽媽,接著說:「妳有當場問他嗎?」


那黑瘦媽媽說:「本來我也想去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但是我不敢再往前走。我怕如果他忽然發現我不知道會怎麼樣。那天回到家裡,我怎麼問他怎麼了,今天怪怪的,他都不說,也不吃晚飯、自己把自己關在房間。最後他爸爸拿棍子進去把他打了出來,質問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壞事,居然不肯跟父母親講。打了一會之後,我兒子才哭著說是他數學考不及格,被老師處罰拿著數學課本到中庭的地上去跪。我本來想數學考不好也就算了,學校老師的這種處罰也太過分了。沒想到他爸爸聽完以後,又再打了一巴掌。說數學不好出去跪,這也是你自找的。一天到晚叫你好好讀書,考不好被罰有什麼好哭的。哎,後來我跟他爸爸談了很久,他爸爸才願意讓他去唸五專。」


這種灑滿狗血的家庭親情勵志大戲在我國的一般家庭是滿常上演的,只是有了光大國的的土匪,劇情張力比較大些。


後來這老式雜貨店的老闆娘說些什麼「王永慶要讀什麼書?國小畢業還不是也賺了那麼多錢。」之類的話來勉勵那位媽媽。這位王董事長在很多時機都會被拿來講一講的。


買完了雞蛋,我心情有點沉重地走回家。連本來想要偷買一瓶來喝的豆漿都忘了。這件事情給了我很大的衝擊,我想如果不能好好讀數學的話。哪一天就是我要跪在在中庭的水泥地上了,不知如果我去跪,我媽看了會如何。


第一次的模擬考,說真的我覺得考得還算是得心應手。但是有一科我是特別的緊張,當然也就是數學囉。因為這一次標準提到八十分。沒有達標就得要出去跪。


那是一個深秋的早上,這一天的屏東其實也不冷,但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日子,走光大國中的校門時,我心裡會想今天是不是我生命中最差的一天呢?

早上的第二堂課會發數學模擬考的考卷。還記得那天發考卷時那種緊張的程度,是國一國二都從來沒有過的。當我拿到成績確定自己不用出去跪的時候,心裡也曾經高興了一下子。但是想到不少好朋友、好同學可能給出去跪,心裡還是有些沈沈的。而且國三的數學考試還有很多,要跪的機會還很多啊。當考卷發到許伯伯,他還是一副天塌下來都不怕的樣子,衣服沒扎好,鞋子鞋帶也沒綁好,只是大步且呆滯地走向講台。拿了考卷之後他看了一眼,我從他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來到底他是考得好還是不好。倒是數學老師講了一句話:「許述聖,你要是別科都能夠表現得像數學這麼好,那不就得了。」


這樣說來許伯伯大概就沒問題了,這時只見同學們有些要去跪有些不用,但畢竟標準比較高,需要去跪的同學終究是超過一半。教室裡有著一種不安和肅殺的氣氛。我在想,如果我要去跪,可能會要求家裡幫我馬上轉學到別的學校去,因為再也不敢在光大國中見人了。
終於輪到我教教主王伯伯了。


比利走到前面去。老師把考卷給了他,也沒說什麼。他拿了考卷看了一眼,苦笑了一下又走回來。我趨前去問他怎麼樣。他略嘆了口氣說:「差了點,就差了一點點。中午就陪同學們去跪跪吧。」


只見土匪發完考卷後面無表情地說:「今天中午吃完午飯,該跪的人拿著你的課本,脫掉上衣穿著汗衫,就直接到指定地點去跪。我不定期會過去看,不要給我想什麼鬼點子。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為什麼數學考不好!」


中午吃飯的時候。就呈現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景象,有同學成績雖然不好得去跪,但仍大聲地說:「有什麼了不起,跪就跪嘛!我國小就常在跪了,還怕他嗎?」 但是也有同學難過得根本連都吃不下飯。王伯伯卻神色自若地吃完了飯,我和許伯伯都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正當我要說話的時候,他笑了笑說:「耶穌基督為了世上的人背著十字架,釋迦牟尼為了所有的眾生他必須放棄一切而經過苦行的磨鍊,看來每一個偉大的宗教家都要經過這樣的試煉。」


他聳聳肩,有點不解地看著桌上吃完的空便當緩緩地說:「我只是不知道,數學考不好對一個人一生的影響居然有這麼大。」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忽然間我發現他著有那麼一點的失落和痛苦。這是我很少在他臉上看到的表情。這位瀟灑大氣的少年,這位來自星星的過客,真要來體驗人間世的苦難了。


吃飽了飯土匪並沒有來。一個他在當導師的一年級那個班的班長過來,他說老師要今天考試成績考不好的人現在到中庭去跪。於是很多同學雖然難過,還是脫了上衣穿著汗衫拿著數學課本往中庭走去。


我看著王伯伯也無奈地走了出去。心裡真是難過到了極點,也不過就是一個數學的考試,也不過就是那一題兩題的差別,有必要跪在那裡接受這樣的恥辱嗎?這麼多這麼多的人難道都沒有人反抗嗎? 我馬雅神教教主是一個如此偉大的存在,他是受到這麼多人的喜愛,想到這裡我心裡真的是有點急了,我們就不能反抗嗎?考不好的同學被土匪訂了罪,於是都覺得自己有錯,考得好的同學也不敢出來作聲,畢竟自己不用出去跪。我是一個平常不是非常願意出頭的人,說起來膽子不算大,但我想到昨天聽到的故事,再今天親見這一幕在眼前發生,再看到平常不少好同學、好朋友含著眼淚往外走,從三年十班二樓的走廊往下看,同學們好像是要去被槍斃一樣的,一個接著一個走到中庭中間,在女生班前面去跪下。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那一天,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我整個國中生涯最激動的一刻。那一刻忽然間我做了一個自己到今天都還不明白的舉動,到底哪裡來的衝動呢?是年少壓抑的熱血,還是身為一個人基本上對強權的反抗基因?從前聽老師們講黃花崗七十二烈士,這種態度是不是在我心裡種下了種子。 我衝到光大國中教師休息室前去大叫:「莊xx,你給我出來!」可惜土匪並不在教師休息室。我開始破口大罵,還講了不少髒話。至於為什麼要去做自己這件事,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我只是覺得總要有人出來說這是錯的。難道全校老師都沒有一個人正視嗎? 我要大聲叫出來,讓大家重視這件事!


我衝進教室休息室,土匪並不在桌子前,我順手拿起他桌上的藤條,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然後用藤條在他桌上用力猛打,那聲音震撼了整個光大國中! 我的心也跳得厲害,仿彿那聲音也在我心中迴盪不已。


這時候學校的管理組長鍾老師走過來,拉住了滿臉通紅且眼中泛著淚光的我。他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強大有力的手臂讓我不知如何感到一陣溫暖。我告訴他:「鍾老師,現在有一群同學跪在中庭,請問數學考不好是犯了什麼樣的滔天大罪?有需要跪在中庭?如果今天光大國中全校老師都說這是對的,我覺得在這種學校唸書也沒有什麼意思。」


光大國中的管理組長鍾老師在本校人稱「藏鏡人」,一向是以嚴格管理學生的品行出名的,他那臉的酷勁直逼阿諾史瓦辛格的魔鬼終結者。光大國中裡大家都很怕他,但我那天就算是拼了。沒想到鍾老師沒說什麼,先蹲下來把原本土匪桌上的東西撿起來,他還要我幫他撿,我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幫著他撿。


鍾老師沒說話,他默默地把一切都恢復原狀。學校老師不少也圍過來看,我想大家都聽到我說的話了。我一面也幫鍾老師收拾,一面心情卻也略平復一些,居然開始有點害怕我會受到什麼處分。心想:「林旺東,你這傢伙完蛋了!」


(待續)(by 馬雅神教護法之一的林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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