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台糖運甘蔗小火車)
(二十三)
回到屏東，開學了。
新的學年正式開始，你喜歡不喜歡國三都不重要，離聯考的日子已經剩不到三百六十五天。國三的這一頁，真的開始了。
開學的這一天，學校只有在早上舉行開學典禮和大掃除之後就可以回家。但是不同於國一國二的學弟妹，我們國三生還是必須在下午留下來用功讀書，一直到了下午四點半，老師才讓我們回家。身為國三學生，對於這一切當然都是逆來順受的。畢竟這是為了我們的前途奮鬥的一年!
九月初的屏東還是酷暑難耐，夏天沒結束，秋老虎還在肆虐。大家揮著汗在車棚牽車準備回家的時候，王伯伯提議道:「大家趁著開學日來個小活動，一起騎單車去屏東糖廠吃冰吧!」王伯伯喜歡騎單車到處跑的。
我想了想就告訴他說「糖廠還蠻遠的，雖然我們有腳踏車可以騎，但是會不會太晚回家啊。」
寶二爺也說:「難得今天可以早點離開學校，我們不趁著今天去，以後就比較沒有機會了。而且這麼熱的天氣，大家想想看糖廠的冰吃起來多麼愉快多麼爽啊!」
這時候就有五六位同學附議要去，看大家這麼有興趣，我也只好硬著頭皮跟著去。對我而言，糖廠還真的是蠻遠的。
屏東的糖廠最有名的就是它高聳入雲的大煙囪，這從屏東平原很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得到，聽說從萬丹鄉都還可以清楚看到。而除了廠內綠蔭處處景物悠美之外，它的冰店是最吸引人的，傳說中糖廠因為自己製糖，所以他的冰品裡面的糖放的絕不手軟，味道足、材料好、價錢又不貴，所以是屏東市的人消暑解饞的最好去處。
我們沿著屏東市的萬年溪往北走，這萬年溪是流經屏東市區的主要水道，本是本市的一大景觀，但曾經有一段時間變成排放污水的通道，味道臭的不得了，又有人把它改名為「萬年臭」。後來大家實在看不下去，市政府才開始整頓。其實萬年溪本身相當的漂亮，彎延曲折的河堤兩邊還種滿了楊柳。我們沿著溪一路往北騎，其實也不過就是20幾分鐘就來到了屏東糖廠。
這糖廠是屏東的孩子一個很重要的回憶，我還記得小學第一次的遠足我們就是到糖廠去玩。早年還有很多載甘蔗的火車穿越屏東市的市區，有時候偶然會掉下一截甘蔗，我們就撿了回去，糖廠的甘蔗不比一般我們吃的黑皮甘蔗，它有著呈現綠色的皮，質地堅硬的不得了，所以一般並不適合拿來當作零嘴，但我們還是想辦法削皮來吃吃看，但實在是硬的不得了。只能含在嘴裡，那甜度可說是相當的甜。
後來班上見多識廣的林機全同學和大家說:「家裡大人告誡這甘蔗是不能撿的，因為這是國家重要物資，如果撿拾回去就是盜取國家重要物資，最高可以判處死刑並褫奪公權終生! 」，所以大家聽他一說，雖然並不完全懂是什麼意思，但也就不敢再撿了。
我們一行人騎車來到了糖廠，立刻衝進一個日式平房，這個不起眼的平房就是屏東糖廠有名的冰店。這裡吃冰是一個有趣的經驗，首先你必須要到櫃檯上去買票，不同的顏色的票上蓋滿了不同的章，這預先買好的票就是待會到另一邊的窗口前向工作人員取冰的依據。這種模式著實有趣，我們都知道買票坐車、買票看電影，在糖廠你就得買票吃冰。小時候第一次來就覺得好好玩，記得屏東另有一家叫千涼的冰店也是如此。
我最喜歡吃的是一種紅豆冰淇淋，這冰淇淋不同於一般用紅豆做原料的冰淇淋，這種台糖的紅豆冰淇淋是把一大坨香醇綿軟的香草冰淇淋放在碗裡，然後再另外豪邁地淋上甘甜濃郁的紅豆泥，聽說這裡的紅豆都是用全台灣最好的萬丹紅豆，顆粒飽滿而且味道香濃異常。紅豆配上本來就很好吃的香草味道，真是一個令人欣喜不已的組合。
可能是非假日的午後，所以在這裡吃冰的人並不多，整個冰店偌大的空間有點空空曠曠的。我們一面吃著冰一面享受著一點午後夏日的涼風，然後就說一些「風涼話」之類的。當我們聊得正高興的時候，有幾個高大黝黑的高中生抓著藍球一身大汗地走了進來，其中一個見到王伯伯就大聲說:「王比利，你也來吃冰啊!」
王伯伯就起身跟大夥介紹，原來是他們家鄰居的一位李大哥。
只聽王伯伯說:「我們都叫李大哥叫『李白』。」
我看了看，這位大哥一點都不白，應該叫李逵才對。
哪知道王伯伯馬上笑著說:「本來街坊小孩都叫他李逵的，但他說他姓李，但不一定要叫他李逵，也可以叫他李白啊，沒想到大家叫啊叫的，他就成了李白了。」
王伯伯說:「各位，李白大哥也是我們光大國中的學長，今年考上了屏東中學。」
於是大夥都紛紛向他問好。
李白大哥笑著說:「學弟們，你們現在都是國三的學生啦。哈哈哈，我終於擺脫國三生活了。」
然後他就聊了很多他在光大國中的一些事情。奇怪了，大家同時在光大國中，好像我們對於另一個年級的人所知真的不多。
這時候我忽然有一點印象，這位學長好像是土匪當導師那一班的。於是我就問:「李白大哥，你在光大國中是土匪班上的學生嗎？」
這位大哥笑了笑說:「是啊。他是我們班的導師。你們都不知道在他的恐佈教學下，我是怎麼艱苦地活過這個國三生活的。咦？ 比利， 你們十班的數學不是也是他教的嗎？」
王伯伯點頭答是。
「啊! 這樣啊…」李白大哥先放下籃球，跑去買了冰，最後回到我們這一桌來坐下。
然後他說:「其實你們剛上國三，本來也不想讓你們太害怕。但是還是要告訴你們，讓你們有點心理準備。」
這時候寶二爺就問道:「什麼事情這麼可怕？學長但說無妨。我們也不是被嚇大的。」
學長看了寶二爺一眼，嘆了口氣就說:「你們還記得大頭棍這個光大第一神器吧!」
我們都齊聲說當然知道。
他接著說:「這個大頭棍在我國三下，也就是大概半年前神秘地失蹤了。大家都應該知道這件事吧。」
我們都同時點了點頭。我看了一眼王伯伯，他完全沒有什麼不安地吃著冰淇淋，神色自若。
李白大哥吃了一口冰便就說:「你們都不知道，土匪失去了那隻大頭棍之後，曾經意志消沉了一陣子。但是為了家長的期許、學校交付的使命，他還是必須要讓我們振作起來! 讓大家拿出吃奶的力量把數學讀出好成績來。」
哎，讀數學要用吃奶的力量，這樣的學習態度真是我國教育的一大成就啊。
他續說:「於是有一天，他忽然宣佈了一件事，他說『雖然沒有大頭棍了，但是大家要比以前更努力地讀數學。因此在這邊鄭重地告訴大家，也就是說以後我再也不打你們了!』」
這時周公就笑著說:「這是一件好事啊。所以學長後來都沒被打了吧。」
李白大哥笑了說:「這位學弟還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他當時說他只想拿籐條打打二年級的小鬼，反正二年級還沒有到正式上場的時候，至於我們是國三了，他就想出了另外一招。他決定不用打的，但是你要知道，當土匪不再動手打人的時候，他想出的處罰方法卻是更慘絕人寰的! 」
這時候大家忽然覺得全身冷了起來，就在這麼酷熱的九月天的午後，這恐怕不是吃太多的冰，而是聽到學長這樣講，又想起土匪平日教學的那種手段，大家不免都有點害怕起來。
這時候這位李白大哥放下吃冰的湯匙慢慢的說:「他的處罰的方法非常特別，只要是不及格的學生，一律在中午吃完飯後脫掉上衣只穿著汗衫，然後拿著一本數學課本跪在女生班前面的中庭，一直要到午休時間結束為止。」
這時我隱約想起在幾個月前，好像常看到中午的時候有一群人跪在中庭女生班的前面。可是那時候還搞不清楚是什麼事情，也沒有心思去多問。本校教學方式之多，手法之奇，我們都可以體會，只知老是推陳出新啊。
李白學長說:「大家要知道，數學不好，本身就是一件比較可恥的事情，但是跪到女生班前面又拿著數學課本，這等於是大聲地告訴大家: 我的數學不好! 你知道這樣對一個國中的男生來說是多麼地痛苦的處罰。那種心痛實在不能為外人道。被棍子打雖然肉體上是有些苦痛，但是苦痛總會過去。而你跪在女生班前面的時候，不只膝蓋有點痛，那最痛的是你的心! 你的自尊、你那一點點做為一個人的尊嚴，迅速的被剝奪殆盡! 尤其是在中午午飯完到午休之前的那個下課時間，所有女生都吃飽了飯在校園內到處走動，人人在前面走來走去，甚或指指點點，你可以想像那種感覺嗎？我曾經兩次出去跪，跪完了之後，我這個人就再也沒有尊嚴，再也沒有廉恥，再也沒有人格了。我後來就發憤的讀書，真正拿出吃奶力量讀書，就是不想再一次去嘗試那種在女生班面前下跪的滋味。」
我心裡想這土匪真一個不可多得的創意教育家，他能想到這種最可怕的懲罰。
李白學長又說:「以前也被大頭棍打過，我覺得打完了以後雖然痛，但那畢竟是徐我們身體這個小天地裡的不安和一時的創傷。但是到女生班面前跪了之後，才覺得那種傷痛......那種傷害才是全面地的傷痛!」
這位看來高大威猛、瀟灑陽光的大哥說著說著，居然有一滴淚水滴進他所吃的冰淇淋裡。他居然有點說不下去，最後還是吃起冰來，最後他小聲地說:「這一切都是過去式了。學弟們加油! 好好讀數學，多補習! 」
我們聽完了以後心下不免覺得慘然。
果然就在我們開學後要舉行第一次模擬考前。土匪就說話了。他說:「各位同學，我對你們班是有期許的。我覺得我們三年十班是最優秀的! 而數學就是決定我們聯考成敗的一個重要關鍵。我要告訴大家我對你的期許有多深，也就是我們現在要把及格的標準提升到八十分而不是六十分。也就是說我們的處罰要從八十分以下下就開始。」接下來，他就開始宣佈了他獨步全台、精心設計的方法，要不是我們在屏東糖廠已經事先聽學長講過，恐怕當場就嚇破膽的。
最後他說:「考不好的人，在跪的時候自己瓔好好想一想，我要怎麼努力才能讓數學變好! 我要怎麼努力才能夠抬頭挺胸地走在光大國中的校園裡面!」
就這樣這個時候，我們的國三生活忽然間蒙上一層烏雲，在烏雲密佈雷電交加中，我們彷彿只聽到一個聲音:「今天不做數學高分的鬥士，明天就會成為跪在女生班面前的衰人。」真是何其慘痛，何其壯烈啊! 午夜夢迴，你都會嚇得盜汗!
(待續)(by 馬雅神教護法之一的林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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